文/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李娇娇 朱绍杰

图/主办方提供

潘鹤，一个在现当代中国雕塑史上举足轻重的存在。他留下的作品至今在国内外60多个城市中屹立，无声却有力地张扬着他的艺术精神。

值潘鹤百年诞辰之际，“塑魂・时代印记——潘鹤艺术文献展”于2025年12月25日在广州美术学院潘鹤艺术馆开展，将展至2026年3月25日。2026年1月将举行相关研讨会。

作为中国美术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首届广东文艺终身成就奖获得者、广州美术学院终身教授，潘鹤致力于雕塑艺术70载，从事美术教育逾半个世纪，创作过百余件大型户外雕塑。

作品见证历史

语文课本插图中的《艰苦岁月》、广州海珠广场上的《广州解放纪念像》、深圳市委门前的《开荒牛》、珠海香炉湾畔的《珠海渔女》……潘鹤的众多作品深刻地嵌入了一代代中国人的集体记忆。

本次展览分为“世系生平”“家国记忆”“形塑城市”“传道授业”四个单元，通过作品和文献回顾潘鹤先生辉煌的艺术生涯，探寻其经典作品的文化价值，传承其勇于开拓的探索精神。

《大刀进行曲》由潘鹤与梁明诚于1976年合作完成，雕塑的主体是抡大刀猛砍的中年农民和高扬双手呼喊冲锋的指挥员，蕴含着民族危难之际的军民同心与必胜气势。“父亲真实地经历过这段烽火岁月，他作为历史的见证者，才能够通过艺术如此真切地表现国家命运和民族精神。”潘鹤的儿子潘奋说道。

《艰苦岁月》以海南岛琼崖游击队为题材，其革命浪漫主义的手法感动了无数中国人。作品通过老战士吹笛子、小战士扛着长枪依偎在身旁的造型，展现出艰苦年代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大刀进行曲》《艰苦岁月》《省港大罢工》等革命主题雕塑，为潘鹤在当代中国雕塑史上构筑了一面独特的精神旗帜。除了创作革命领袖像，他将更多的关注投射在普通人身上，这让其作品超越简单的历史图解与政治宣传，将革命主题叙事提升到了永恒的审美境界。

在展厅一角的雕塑《当我长大的时候》，小男孩伸出手指在说，小女孩双手托腮在听。站在这座雕塑前，潘奋回忆道：“父亲最初还塑造了一名弯腰站在两个孩子旁的乡村女教师。而在最终定型的作品中，只保留了小男孩和小女孩，洋溢着平实的童真气息。”

广州美术学院艺术与人文学院院长、教授胡斌认为，这件作品有别于当时政治气氛浓郁的主流形态的作品，从最为平凡和极具童真的生活场景入手，预示出对于未来世界的美好憧憬，同时在某种程度上也与新生活的气息相扣应。

“他像一位预言家”

在城市雕塑领域，潘鹤可谓是开拓性领袖和预言式存在，为多个城市留下了地标式雕塑。早在20世纪80年代初，潘鹤已经意识到公共雕塑之于城市发展的重要性，他铿锵有力地发出了“雕塑的主要出路在室外”的强烈呼声。

“父亲认为公共雕塑不只是为政府服务的宣传机器，也是为普通大众服务的。雕塑不是束之高阁的艺术品，而是可以陈列在公共空间，使人人都可以近距离观察与感受。在20世纪80年代，《珠海渔女》划了一道分界线，标志着城市公共雕塑的开始。”潘奋说。

改革开放初期，潘鹤为深圳创作的《开荒牛》、为珠海创作的《珠海渔女》、为张家界创作的《贺龙纪念雕塑》等作品，已经成为城市文化的符号象征。

“在雕塑创作之初，这些地方还处于比较荒芜的状态，如今已成为城市地标和热门打卡点。这些雕塑仿佛是个巨大的磁场，将人气聚拢起来。父亲像是预言家，预示着城市的发展与气质。”潘奋说道。

中山大学视觉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冯原认为，“好的城市地标，也许取材各异，但它们都具有共同的视觉特征——造型自成一派并易于记忆。这就像是潘鹤先生的《珠海渔女》——成功的城市地标，是以雕塑的形式活在人们的心中。”

“我爸从来不找热闹的地方，他就喜欢风景美丽的，他觉得只要有美丽的风景，就好像定海神针一样，一定会引发周边的变化。”潘鹤回忆起《贺龙纪念雕塑》的选址：“当时贺龙夫人邀请我们在贺龙家乡的村落做纪念雕塑，交通不方便，开车10小时才到。后来去逛周边的张家界，当时还是比较偏僻的地方，我爸觉得这里好美，就把雕塑放在这个位置。如今这里已成为热门景点。”

“《开荒牛》与《珠海渔女》成形的时候，还无法预见到城市的未来，更不知道城市人民追求的特征。但是如今看来，这两个城市的气质、市民的追求跟雕塑展现的精神是很一致的。”潘奋补充道。

广东美术馆馆长王绍强认为，潘鹤先生的雕塑成就不仅仅来自于技法和表达上的开创性，他的重要性更来自于他的雕塑对城市公共空间的重塑以及对当代重大事件的记录。潘鹤先生参与创作的《广东抗非典纪念碑》就是代表之一，为城市公共空间塑造了值得缅怀的历史文化内涵以及具有审美意识的环境氛围。

将真情融入作品

为人民塑魂、为时代立传是潘鹤一生的艺术追求。

正如潘鹤自述，“我经历了中国历史变革最激烈的时代，希望把这一生对于时代的记忆留存在作品里，让后代子孙可以和中国的历史对话”。

广东省文联主席李劲堃回忆道：“潘鹤老师曾说，在雕塑里加一个拔树根的形象，代表着落后的意识盘根错节，如不拔除它，社会改革将困难重重。潘鹤先生的经典作品之所以有这份强大的感染力，源于他敏锐的观察力和塑造力。艺术家根植生活，以深刻的内涵融进作品，才能成为时代象征。”

尝试过油画、水彩、速写等多种艺术门类，潘鹤最终选择在雕塑领域“择一事，终一生”。谈及父亲的选择，潘奋说道：“首先艺术必须要为社会服务。父亲对艺术有很清晰的理解。任何画种如果只能够摆在博物馆里面，或者收藏在私人家里，这实现不了对社会影响的最大化。只有公共雕塑才能够最大化影响社会。公共雕塑安放在城市，市民不需要买门票就能看到它。通过雕塑表达的思想，会潜移默化影响路过的人。这是任何艺术门类都不能代替的。所以他就把重点放在雕塑上。”

“父亲认为，唯有雕塑能够最广泛地与人民群众产生联系，影响公众的思想和认识。因此，父亲一生的艺术创作，都从历史出发，关注历史题材，创作历史题材。”

正如潘鹤所言，他从来不大考虑什么“时尚”“当代”之类的东西，他孜孜以求和始终坚持的，是人类最崇高的真、善、美的本质。潘鹤将真情实感融入到作品中，让它在不同时代都散发出艺术的真诚。

一生坚守“真实”

面对文艺界充斥的浮躁与虚饰，潘鹤用一生坚守诠释了“真实”二字的重量，也厉声疾呼：文艺界切勿沦为文“伪”界。潘鹤对少数画家“看一眼、拍张照便闭门造车”的做法嗤之以鼻，更不屑于那种被生意人宠坏、还以此为荣的浮躁心态。

潘鹤的真实，是忠于内心的坚定。广州解放之后，他不顾全家反对，毅然放弃香港的生活回内地投身艺术，只因认定“艺术可长”。哪怕父亲断言艺术难谋富贵，他仍以“能受天磨真好汉，不招人妒是庸才”自勉。

潘鹤的真实，是艺术追求的坚持。潘鹤生前在接受羊城晚报访谈时，谈及自己的作品百分之九十都被人误解。“当时做《珠海渔女》，珠海说只能做男人，不准做女人，但我最后还是做了女人。就像《开荒牛》，很多人都反对我，说不愿意‘做牛做马’，要描写繁荣昌盛，做大鹏展翅。但我后来还是做了《开荒牛》。”他说，“回顾起来，我差不多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作品都会有人反对，但最后都不够我‘斗’。”

潘鹤的真实与生俱来，他一生都在坚守本真。